現在、要直接刺進去嗎？
魏席湮看看長槍，只覺得太荒謬。
幾天之前，他還只是個普通的小孩。
現在、真的要直接刺下去？
『席湮……那只是鬼，沒關係的。』小黑再度拍了拍他的腳。
『你是除魔師。鬼應該要被你殺掉。』
「我……」
『你怕什麼？』蘇木遠在那方挑起一邊眉，食人鬼的爪子還在揮舞，都只被蘇木遠用刀擋下。
是啊……他怕什麼？
就像小黑說的，木遠哥哥不會讓他死掉。
還有什麼會比死掉還可怕？
蘇木遠看著魏席湮的表情陰晴不定，知道他正在猶豫是不是應該放棄安逸的那方到殺鬼的這裡。
不過他不敢說的是，他已經失血過多了，要是再讓魏席湮這麼猶豫下去，蘇木遠直覺自己可能會先倒下。
『你還好嗎？』小黑那邊問。
他沒有回答。蘇木遠只是專注的看著魏席湮那方。
魏席湮遲早得要自己來做這種事，他不可能也不會永遠待在身旁。
有一天他會站到與他平行的位置，不會只看著他的背影。
然後有一天他的腳步會停下來，但是他還是得繼續前進。
他總有一天會超過他，也必須要超過他。
蘇木遠不希望魏席湮還沒踏出一步就往後退。
再退，就是末路。
他自己的末路。
所以，他不能強迫他。
他要看著魏席湮自己上前。
蘇木遠耐心的等著。
那邊那個面露恐懼的孩子抱著長槍，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踏出一步，然後又一步。再一步。
魏席湮滿臉蒼白的扛著長槍，在小黑還沒回過神之前，快步走到食人鬼的後方，途中還因為重心不穩差點沒跌倒在地。
食人鬼的動作現在都因蘇木遠而動，蘇木遠在哪裡，食人鬼的目光就在哪裡，無理智的瞪著這個印象中砍掉了自己下顎與一隻腳的傢伙。
蘇木遠一開始是不斷換位拉開與食人鬼距離，一見魏席湮過來，便迎了上去，以刀格擋，也僅止格擋，並未攻擊。
食人鬼的爪子抓上，他就閃開，以刀背砸上它的腦袋。這樣子來來回回幾個照面，食人鬼也被刀背打得七葷八素。
「嗚……」站在最靠近食人鬼的地方，魏席湮不知所措的發著抖，壓抑著幾乎出口的哀嚎聲。用很緩慢的、沒有知覺的手舉起長槍。
然後，重重放下。
「啊——」食人鬼發出了沙啞空洞但是很刺耳的哀嚎聲，回過身子一個巴掌就要砸下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會不會死掉會不會死掉會不會死掉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我還不想死掉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爸爸我不想要死掉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你在哪裡我不想死掉不想死掉——
魏席湮的腦中一下子一片空白，看著黑霧爪子往自己頭頂拍下來。
「啊、啊啊……」張著嘴，魏席湮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巨大的爪子夾帶著黑霧撲天蓋地而來，強大的鬼氣壓迫，就連原先淡了點的腐臭味在那一瞬間也加重了許多，衝擊魏席湮的腦袋讓整個人意識更加模糊，腦袋也更加混亂。
所有思緒被揉成一團塞在腦袋裡，魏席湮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
接著，一隻手伸了過來，一股力道將他整個人撈進某個血腥味特濃的懷中。血腥味雖然很重，但還是聞得出自己很熟悉的、自家老爹的中藥味。
是很熟悉的味道。
也是他認識的人。
魏席湮茫然。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呆呆的，看著自己被帶著遠離了食人鬼一大步。
「接下來……」然後一把刀被放進自己手裡，是粗糙刀柄的觸感。
抬頭，正對上蘇木遠那張微微勾著笑的表情。
魏席湮有點呆住了。
原來他笑起來，很好看……
「握好。」隱約聽見蘇木遠這樣說道，蒼白寬大還帶著血的手從外裹住自己的手掌。
很暖、很有力。
魏席湮突然覺得……前面的食人鬼，沒那麼可怕。
「啊啊！」被捅了一槍，食人鬼現在處於暴怒狀態，帶著那把驅逐鬼的長槍轉過身，正對著蘇木遠和魏席湮。
「啊！」
「想殺掉嗎？」蘇木遠低頭問。
「我嗎？」魏席湮的聲音連他自己都驚訝了，那聲音很小聲，很多的不安。才剛從食人鬼的爪下逃開，魏席湮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嗯。」蘇木遠點頭「想殺掉嗎？」他的聲音很低很柔，語速很慢，他知道懷中這個孩子現在受到極大的驚嚇，這樣，或許能讓他安心一點。
魏席湮看向前方，現在是蘇木遠帶著自己在躲閃，食人鬼的爪子沒有碰到他一分一毫。
想殺掉嗎？
如果是他，他當然想要殺掉。
但是，可不可以？
能不能殺掉？殺的掉嗎？就憑自己？
「可以。」接收到魏席湮無意之間發出的心語。蘇木遠低頭，肯定的回答道。
「說出來，要殺，不殺？」
你是除魔師，這是天經地義，只要想殺，就可以殺。
「要……要殺……」雖然沒有能力殺，講這種話很奇怪，但是，他想殺。
「嗯。」蘇木遠點點頭，帶著魏席湮的手舉起刀刃「你想，我就做。」
只要你想。我就幫你做，在你有能力自己行動之前。
你想的，就是我做的。
被蘇木遠有力的手帶起，刀刃直指撲上來的食人鬼。魏席湮被那口牙嚇了一下，想要往後退，卻只靠到蘇木遠的身上。
「不用後退。」因為也無路可退。
「殺掉就好。」殺了之後才能往前。
蘇木遠看著前方，一隻手攬著魏席湮，一隻手握著魏席湮握刀的手。
食人鬼的嘴越來越靠近，魏席湮再次感覺到剛剛的那種緊張感。
好、好可怕……
「等等，再等等……」感覺到魏席湮的不安，蘇木遠低頭低聲道。攬在魏席湮腰上的手掌被他另一隻沒握刀的手緊緊抓住。微微的發著抖。
只差一點、再一點……
只剩一點點就要咬到了——
『唰！』猛地，刀被帶動，蘇木遠舉起手，魏席湮的手臂也隨之抬起。乾淨俐落的朝著食人鬼的那張嘴畫下，捅入。
「啊、啊啊……」直接被捅進腦袋裡，食人鬼的舌頭被貫穿，釘入最深處的喉嚨。
蘇木遠熟練的控制刀柄轉了個圈，橫過整個腦袋。由舌頭往外拉出一條刀劃的線。
如果要魏席湮形容的話，這是個很奇怪的感覺。
很像是刀刃附近沒有阻礙，就這樣一路順暢的破開黑色的鬼氣，同時也破開了食人鬼的腦袋切開一個巨大的裂口。
「嘎啊……啊啊……」食人鬼大張著嘴，含糊的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
而蘇木遠，再次引導著魏席湮的手，靈活的將刀尖往中央刺「殺鬼，取核心。」
在說這話時，魏席湮感覺到刀尖傳來一種刺到硬物的感覺，非常混濁，刀刃難以破開。
下一秒，蘇木遠帶動他的手，巧妙的一轉手腕，勾起了一個黑色的、黏稠的圓形物體。
「啊啊——」這次，食人鬼的哀嚎只持續了一點點時間，在那圓形物體被徹底拉離的一瞬，整隻黑霧一樣的食人鬼便在轉眼間變成了沙，由已經斷了的腦袋開始，最後吹散在空中什麼都不剩。
就像方才的追逐打鬥是幻影一樣，他們追了整個晚上的東西就這麼消失不見。
「這個，是惡念的核心。」蘇木遠把刀收回來，讓魏席湮能看清楚這團惡念極重的東西。
「……不能碰。」猶豫了一下，蘇木遠還是這樣子叮嚀。不過看魏席湮那副想離那團東西越遠越好的表情，應該是不會再白目伸手去碰了吧？
魏席湮盯著那團，沒回答。只知道這東西再度勾起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默默放開握刀的手，蘇木遠在魏席湮的面前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握住了鬼的核心。
黑色的圖騰馬上快速的爬上蘇木遠的手，由手掌延伸，這次甚至超過了手腕，直到手肘才慢慢停止不再上升。
不像那時在監獄裡的那隻鬼一樣一握就出現一顆鬼珠，蘇木遠皺皺眉頭，使勁握緊了那團東西「回去。」低聲的命令。
黑色的紋路又爬上了一點。不過氣燄漸減，黑色的霧起繞著收回了蘇木遠掌心。
再張開手掌，蘇木遠的手上只剩下一個珠子，珠子是黑色的，中間被掏空，散發著古怪的氣息，緩慢的收回了爬在手上的圖騰。
「這是鬼玉。」將東西遞到魏席湮面前讓他看清楚，蘇木遠自口袋內掏出一條不知道哪裡來的黑線，將線穿過中間的空洞，又是一條新的鍊子。
「高等的鬼，煉成鬼玉。煉成鬼玉之後，可以充當護身符。」因為鬼玉不一樣，並不是食人鬼本體，食人鬼的執念現在應該已經進入深眠，直到再被喚起，而因執念被聚過來的惡念則是全都收進鬼玉裡了。一般人當然沒辦法當作護身符，但對時時刻刻需要與鬼打交道的除魔師來說，殺過一個足以煉成鬼玉的鬼，就是對除魔師能力最好的證明。
說著，蘇木遠將那條鍊子繫上魏席湮的脖子。
「戴著。」
沉甸甸的東西掛到頸上，魏席湮方才不知道神遊到哪個次元的心緒才在一瞬間回歸，抓著蘇木遠還沒放下的手，一滴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
「木、木遠哥哥……」魏席湮哽咽道，急急忙忙的抬手抹淚，不過看上去沒什麼用，大點大點的淚水印子滴到了蘇木遠衣袖上。
然後腳一軟，魏席湮感覺自己再沒有力氣站穩。
敏銳的感覺到魏席湮一瞬間的無力，蘇木遠很快的伸手扶住他「……」用皺眉表示擔心的表情看著他，蘇木遠思考了一下之後果斷把整隻小孩抱起，放到長椅上。
坐上長椅，魏席湮還在那邊抹眼淚，只見他看著蘇木遠啜泣了兩聲，突然直接朝蘇木遠撲過去，潰堤。
「哇啊啊——木遠哥哥——」
被這麼一撲，本就搖搖欲墜的蘇木遠差點沒直接倒地上給他看，不過到頭來還是穩住了，輕輕拍著魏席湮的背。
「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嗚……」一邊忙著把頭埋進蘇木遠懷裡，魏席湮斷斷續續的哭著。
「對不……」魏席湮的話才說到一半，便被蘇木遠止住。
蘇木遠蹲下，扶著魏席湮的肩，默默的盯著他。
「對我、對蘇家人，永遠，不用說對不起。」
因為這都是應該的。
雖然不是他們這一代的約定，但約定既然延伸到了現在，就必須遵守。
「哥……哥？」魏席湮的眼淚還在啪搭啪搭的掉。發紅的眼睛看向蘇木遠。
沒有光線，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只知道，蘇木遠一雙獸眼在那裡，淡淡的閃著光芒。
「……走了。」因為滿手都是血，蘇木遠也沒幫魏席湮抹眼淚，只是默默的站起身，朝魏席湮伸出手。
「要、要回家了嗎？」帶著重重的鼻音，魏席湮這樣問。
蘇木遠微微點頭。
「嗯。」
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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